当杜丽娘的水袖徐徐拂过无边月华,当林冲在风雪之夜迸出那撕心裂肺的呐喊,当杨贵妃身不由己与三郎作别最后一瞥回眸时——戏曲那穿越千年的魂魄便瞬时被激醒,仿佛要将整个舞台的灯火、锣鼓声、甚至空气都吸纳入一个凝聚的精华漩涡里,等待台下那炽热回应的一声“好!”。然而,繁花似锦背后,静悄悄落地的花瓣终会堆积无言:红艳舞台背后,观众席渐渐暗去,只留下空旷的寂寞在回响。

这份寂寞恰因戏曲太是一种“知音的艺术”。与影院中默然观剧不同,她精心织就了一整套程序密码:演员那如雾锁杨柳身姿所暗示的心事、锣鼓喧嚣下那不易察觉的停顿与节奏变换、唱词中藏起的诗词联对——全是等待知音识破、玩味的邀约。当鼓板骤然一扬激起高亢的呼唤,后台应和声也默契响起如同命运的低和,台上台下便形成一种玄妙的连接呼应场。若是无人应答,就如同那精心酝酿的呼喊坠入深崖,只剩一片令人心悸的空寂。

它又是灵魂深处的共舞。杜丽娘那水袖温柔一抚,仿佛将三生石上那亘古而幽静的回忆掬在掌心;林冲横眉怒目而喝,似乎要倾泻出整个人世间的不公与悲愤;贵妃别君眼神含泪,凄楚之情弥漫直逼观者肺腑。演员的每缕呼吸和情思都投向台下,像虔诚朝圣者在佛前静燃一缕香,祈得共鸣与感应。“观者如堵”、“万众齐喑”的痴迷场景,原本正是台上灵魂与台下知音间在心灵彼岸相遇共振的动人证明。

然而如今,这知音之路崎岖艰难。我常记起那些孤独执念的身影:某乡间古老剧种最后一位老传人,对着台下三两稀疏的父老咿咿呀呀吐露古老情调,眼神深处是难言的空洞。某城市戏院也曾只剩寥寥几个观众蜷曲在座椅上瞌睡,台上的老演员却依然一丝不苟地演出毕生命脉;某地剧团告别演出后,老演员脱下剧装凝望着再无演员的寂静后台,默默垂泪。这些镜头让人真切地尝到了“知音稀少”的苦痛孤寂,无观众回应的戏曲终究变成无魂的躯壳,凄凉在深夜里独自哀鸣。

然而,戏曲的魂魄总在不经意处闪现光芒。你看,公园一角白发苍苍的票友仍沉醉于板眼韵律;短视频平台上年轻的手指重新点染着戏曲的眉目;大学校园里新老戏迷围坐解读古唱词中的新意境。这些微茫灯火在提醒我们:知音从不会绝迹。纵使艰难,戏曲的魂魄犹在人间穿行寻觅,如同千年前那个水袖轻轻拂过岁月,只要有人被那拂过心湖的余波触动,艺术便获得新生了。

台上人踏着千年鼓点步步走来,每一步都是追寻知音的重负。你我若曾在她水袖拂动瞬间心头轻轻一颤,就已是接续着古音的那道光。
“知音即生命”,寂寞因知音缺席显得如此沉重。然而,台上人踩着千年鼓点步步回头,终将遇见人间懂她的光:看哪,那眸中灯火,正为你而点亮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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